谢迁的说辞,虽然未必尽善尽美,但依然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。
结果达到了,至于说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,皇帝也希望听到关于“鞑靼人抢掠一番就仓皇北逃”的说辞。
谢迁因为“勤于公事”跟皇帝冰释前嫌,还因“慧眼如炬”,提前洞悉了鞑靼人的动向而获得皇帝器重,可谓一箭双雕。
就连李东阳也对谢迁刮目相看……谢于乔总算不再只是个能言善道只会耍嘴皮的阁臣,办事能力愈发提高,已经能挑起内阁的大梁。
之后的午朝,朱祐樘对出席朝会的大臣说明三边发生的紧急情况。谢迁的票拟内容,让朱祐樘拿来作为引子,身为皇帝可不会承认这内容是经过内阁票拟而得出的结论,而是通过他“远见卓识”而察觉端倪。
在场大臣虽然个个口称“陛下圣明”,心里却在琢磨,这票拟出自谁之手?刘健?李东阳?谢迁?
内阁只有三位大学士,也就只有三种可能,最后看看皇帝问谁的意见就知道了。
果然,朱祐樘讲完后,征求了谢迁的意见:“……谢卿家,如今边患既生,你有何见地?”
谢迁出列,恭恭敬敬向朱祐樘行礼,各部尚书、侍郎以及左都御史、五寺正卿等人都看着谢迁,心里带着几分诧异:
“莫不会皇帝跟谢阁老唱双簧?其实在事情发生前,宫里并不知晓,只是找来这么一份奏本,牵强附会说是从中预测到鞑靼人犯边?”
前面朱祐樘说了很多,但也给谢迁留下抒发己见的机会。
谢迁便将之前那通分析说出来,最后点明,鞑靼人只是纸老虎,北撤前先来大明边疆掠夺一番,大明兵马只需固守城塞,待鞑靼人撤兵时,出兵追击,或者干脆不予理会,等鞑靼人撤远后,再北上收复河套地区,把大明北部疆域一举推进到贺兰山、阴山一线,彻底扭转不利的战略态势。
不是每个人都跟朱祐樘和谢迁这么“乐观”,也有人认为鞑靼人不会善罢甘休,他们的想法是……鞑靼明知道大明集中数十万兵马枕戈待旦,还敢以几千人为单位的骑兵前来掠夺?
这是想抢了就跑,还是说来送死?
鞑靼人脑子就这么不好使?
谢迁发言结束,朱祐樘满脸都是欣赏,旁人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三道四,以前看谢迁跟皇帝有了嫌隙,但现在君臣和睦,好得似穿同一条裤子,谁敢站出来反驳谢迁,自讨没趣?
但朝堂内并非都是见风使舵之人,马文升便出列,谨慎地禀告:“陛下,臣以为,鞑靼既犯我疆土,当制止其掠夺百姓,争取在大明疆土内将其尽数剿灭,先平息三边之隐,再趁势出击方为上策!”
马文升开口前,没人敢发表相似的意见,但马文升说出来后,很多人站出来附和,他们身为天朝上国的臣子,自有风骨,凭什么眼睁睁看着鞑靼人犯边而置之不理?非要跟谢迁所说的那样等鞑靼人撤走时再追击?
“此事……”
朱祐樘在心里捉摸了一下,开始倾向于马文升的说辞。
谢迁用“远见卓识”预料到这次战事,还提出鞑靼人抢完就会开溜,那为什么不直接跟鞑靼人开战,阻止鞑靼人抢掠?
朱祐樘望向谢迁,“先生以为如何?”
皇帝此时又是直接跳过刘健、李东阳这两位名列谢迁之上的阁臣,也不问六部堂官,直接询问谢迁,足见弘治皇帝对谢迁的信任和推崇。
谢迁有些语塞,他之前提出鞑靼人抢完就会开溜,等鞑靼人逃跑的时候再发起追击,符合之前他上奏中“止战”思想,但现在问他问什么不能就地灭掉鞑靼,而非要过后才追击,这问题有些烧脑。
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,谢迁无法装傻充愣,只能硬着头皮道:“回陛下,老臣以为,贸然于我疆土内开战,实为不智!”
朱祐樘道:“哦!?这却是为何?”
不但皇帝想知道,连在场大臣个个也都想问个明白。
谢迁此时又开始发挥他能言善辩的特长:“如今我朝兵马,配备火炮、火铳,兵精将广,当以开阔之地交战,但我朝境内沟壑众多,火炮无法发挥其优势,士兵?无法展开阵势攻击,如何扬长避短?反倒疆土内我百姓众多,鞑靼若以我百姓为质,我大明将士必有所掣肘!”
“嗯。”
朱祐樘想了想,觉得也有道理。
但问题是别人来自家院子抢劫,不把贼人就地干掉,反而要等贼人劫掠完离开再去追击,美其名曰这是为了防止破坏自家的花花草草,说难听点儿那就是窝囊。
朱祐樘就算铁了心要打西北这一战,可事关两个国家间的战争,难掩他懦弱守成的性格,尤其是在他感觉身体日渐康复的情况下。
病似乎好了,一时半会儿死不了,如此儿子登基也就不急于一时,为什么还要冒着损失几十万兵马的风险,去跟鞑靼人开战?
朱祐樘开始怀疑自己既定方针的正确性!
这是弘治皇帝之所以会跟谢迁冰释前嫌的一个重要原因,因为他先反思自己出兵似乎显得有些冒失,转而觉得谢迁的上奏很符合他的脾性,心里对谢迁自然也就没了成见。
当后来再听说谢迁不辞辛苦熬夜通宵批阅奏本,并且发现隐藏在奏本表象下的蛛丝马迹,进而得出鞑靼人犯边这一真相,朱祐樘有了台阶下,马上便对谢迁礼遇有加,君臣迅速恢复以往彼此信任的和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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