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得知陶白周三过来开会的那一瞬间,她心念微动,脑袋里似有一条线,将所有散落的疑难问题迅速地串联起来。
纪山荷觉得自己很幸运,在度过无数个枯燥、乏味、平庸的日子后,在她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多年后,沉睡多年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,终于能清晰、肯定、明确的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。人生太短,梦想难寻,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光,她也必定将用整个身体去为它阻挡风暴、雨雪;用整个身体将它助长成为熊熊火焰。
对比那些无意义消耗时间与生命,至死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的人,她觉得自己很幸运。
可是,纪山荷又觉得自己很不幸。
她对于梦想的欲望就像宇宙中的黑洞,将生活中那些能带来快乐的事件一一吞没。美食、物质、安逸等等等等都无法给她带来快乐,而对梦想落地的渴望、亢奋、偏执却每分每秒地成倍增长,随时随地都在对她撕咬、吞噬、折磨。
当她被情绪黑洞所淹没,看到窗外阳光灿烂,便非常非常羡慕那些走路、吃饭都能带着微笑的人。能在生活中得到最普通的快乐,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?快乐如此容易,生活便如此容易。
自她一年前接受“文科建筑”,多少次苦苦支撑在生死存亡的边缘,多少次凭借一己之力将劣势生生扭转,而现在,又怎么会因为简风革职而轻易放弃?
这只是困境,并不是绝境,远远不到自我放弃的时候。不仅不能退出“文科建筑”,还必须重回副总裁之位。
特意抽时间去见陶白,诚心诉说自己目前的僵局,并恳请他的帮助;
趁自己还处在愤怒巅峰,利用这无法作假的情绪,对简风做出慷慨激昂的一番指控;
而这个煞费心思、潜心完成的发光建筑体模型也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。
“我是真的很讨厌你,这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,和你这种人做事,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。”
如此憎恶、痛恨;如此贬低、中伤。
或许只有拿出融合他创意的作品,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和谐。否则,他以后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根刺,还如何在同一个项目组共事?
已是傍晚时分,简风办公室的窗帘全部被拉开了。今天夕阳尤其美,血橙色的恢宏光辉从巨大的落地窗映照进来,他便沐浴在这绮丽无限的荣光里。初映入眼帘的震撼,几乎让人窒息。
“简所……”她站在门边轻轻一声呼唤,声线极绵极柔。
简风向门边看去,她难得穿了一件粉橘色的连衣裙。此时与红色夕阳交融,显露出淋漓尽致的美,却又呈现一种难言的倔强,还有……那么一丝孤单。她是很孤单的吧?在“文科建筑”项目组里,有的要钱,有的要名,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友与同盟,就像一个孤独的梦想家,用金钱与名誉平衡各方,只是为了坚守自己的情怀。
在她眼里,他也不过是为了名利争夺的一方而已,和陈雄伟与林静之并无区别。所以才说出讨厌他,与他共事是浪费生命的话?简风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能够坦然面对她,此时便笑了笑:“有事找我?”
她轻言道:“我想和你聊聊。”自然而地进了他办公室,走至他桌边:“简所,嗯……那天我和你吵架的事情,我感到很抱歉,我这段时间压力很大,时刻为失去‘文科’而感到恐惧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又很烦我?觉得和我一起做事是浪费生命?”简风靠着办公椅后背,微昂了头,眼睛直直地看向她。
她慌忙摆手: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……”
“是我想象的??”
“哦,不不!是我当时气晕了头,太口不择言,但是……简所,在事业上我真的一直都很崇拜……”
“你是气晕了头?还是有计划地来找我发脾气,让我相信你是真的要离职,顺便把我骂了一顿?”他轻笑一声:“山荷,你给人道歉的时候能不能诚恳一点?我要求不高,别每句话都是漏洞就可以。”
怎么说都不对,她停顿几秒,将建筑模型拿了出来:“也许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,可是这件模型呢?它也会说假话吗?”
简风一惊,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手中的建筑模型吸引,白玻璃、彩色嵌板……心中剧烈摇晃。这一年纷纷扰扰、烦烦躁躁、起伏无常,可那个夏末的夜晚,他又怎会忘记?
荷塘微风,他对她和盘托出如何拿走“文科”,只为期待她的参与;
萧萧寒冬,他用尽手段逼停“文科”,只因她决绝地将他拒之门外;
春日飞雪,他句句试探、字字威胁,只求她亲口说出是因为喜欢;
炎炎六月,他临时解除婚约,飞去南方,只因怀疑她现在还在喜欢。
以上种种,全部萌芽于那个夏末的夜晚。
此时,夕阳像滤镜,将她平日里的锋利覆盖,只凸显出淡淡寂寥,他的心如墨汁滴入水面,层层渐渐、千丝万缕,挥抹游走,说不清道不明,却将所有怀疑、猜忌、困惑依依消散。
“你还记不记得去年9月夏末的时候?有一天晚上你去太丰找我?你和我聊天的时候,随口说了几句如何建造一个发光建筑体的构想?”纪山荷摆弄着建筑模型,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:“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用白玻璃收集光芒的创意?你自己还记得吗?我可是用了一年时间才做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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